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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春曉之花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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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春曉之花30

***

呂小妹病了。

這孩子從家中變故之後就一直處在長途跋涉、精神緊繃的狀態下, 一朝大仇得報放松下來,身體積累的毛病就湧上來了。

南蘭等人便停在了山西的一座小城裏讓她修養幾日。

對於這個身世坎坷又懂事堅毅的孩子,三個大人都頗為憐惜, 因為同是女子的身份, 住在客店的幾日都是南蘭貼身照顧她。

她們相處地很是親善。

南蘭性情溫柔似水,呂小妹幼年喪母, 生活中已許久沒有女性長輩的慈愛關懷,一段時間下來她對南蘭很有些如姐如母的感情。

趙半山看的都忍不住打趣,“阿蘭以後定是個好母親。”

南蘭當時笑而不語, 但晚上入睡時, 苗人鳳擁她在懷中,她卻將他的大掌輕輕覆在自己小腹上時,仰頭貼著他臉頰輕輕問道,

“好像有個孩子也不錯, 是不是?”

他們成婚已經三年了,或許是因為南蘭身子骨弱,一直未有孕信, 她自己不著急,苗人鳳也不著急,家中也無長輩催促。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談到這個話題。

苗人鳳借著燭光含笑看著懷中妻子薄粉玉面,沈吟一會兒,“要個女兒吧, 最好是像你。”

尋常人自然是都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 但對於苗人鳳來說,早年他甚至一度想把苗家血脈就此斷在他這一代。

不然他也不會拖到年近三十還不成婚。

究其緣由還是得說到苗田範胡四家世代的仇怨, 苗人鳳不想再把仇恨延續到下一代,所以他既不收徒, 往後也不打算把苗家劍法傳給下一代。

其實就是他這一代,也只有他一人學了苗家劍法擔負起了仇恨,他兩個弟妹都選擇做了普通人,原本是想不摻和江湖事安穩生活一輩子的。

誰知遇上商劍鳴這樣一個不講道義的……

南蘭隱隱能猜到苗人鳳的想法,不過她所思與他不同。

在她看來往後是否習武自然是看孩子自己的意願,尤其是女兒,若有那個習武的根骨,就更要有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至於那份世仇……

南蘭想到曾與苗人鳳結下深情厚誼的胡一刀,想到同樣與他們同生共死一場的小胡斐,她覺得或許這份糾葛會終結在這一代也說不定呢。

***

修養幾日後,呂小妹逐漸好轉,他們也要離開這座小城,繼續啟程去往回疆了。

臨走前的一天,南蘭和苗人鳳出門去逛了逛這座自來到還沒好好看過的小城,順便為之後的旅程準備上衣物吃食。

然後就這樣巧合地遇上了熟人,馬春花。

當初在商家堡的鐵廳裏,馬行空三人雖未插嘴,但始終是站在南蘭和苗人鳳一行人這邊的。

南蘭遇到這姑娘時,她牽著馬滿臉愁容地站在街對面,瞧見茶樓上的夫婦後才露出驚喜的神色,穿過人群走了過來上了樓。

“苗大俠,南……南夫人。”

馬春花原本是習慣性想喊南小姐,但那天在商家堡裏福康安不肯承認南蘭嫁人的事實始終堅持對別人稱呼她南小姐。

馬春花想到這酒覺得怪怪的,才急忙改了口。不過原本該稱呼苗夫人,但這句南夫人出了口竟覺得好像更順耳一點。

南蘭聽她這麽喊,好像也挺歡喜,沖她微微一笑。

“馬姑娘。”

馬春花過來後先鄭重和他們夫婦二人道了謝,畢竟算起來,兩次見面他們夫婦就救了他們父女兩次。

說來雖然已經見過兩次了,但兩次都沒怎麽好好說過話,要說熟悉也不甚熟悉,道謝完馬春花就有些無話可說的尷尬。

不過南蘭和人交際向來很自然大方、八面玲瓏,見狀便輕聲細語開啟話題,問起了馬行空的身體狀況。

馬春花自然說好,但馬行空自從上次遇到閻基劫鏢,身體上的傷雖然修養好了,心氣卻衰減了下來,已然有了退下來的打算。

想到這,這年輕姑娘就不禁憂愁嘆氣。

“馬姑娘,怎麽了?”南蘭溫聲問,“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馬春花看了看她,見南蘭一雙杏眸仿若含著秋水,盈盈望著她,沒有多麽濃烈的情緒,好似遇到什麽都能安然自若地包容。

容顏盛極卻沒有任何攻擊性,清麗淡雅,令人見之意遠,心境恬然,不知不覺就有了依賴傾訴的欲望。

尤其這時,南蘭開口對苗人鳳道,“夫君,我想吃我們方才路過的那家點心鋪子裏的雪花酥,你去買些回來好不好?”

苗人鳳便依言起身離開了。

包廂裏只剩下了南蘭和馬春花兩人,於是她也再沒了猶豫,一吐為快。其實也不是多麽難以啟齒的事,只是事關她的婚事。

在商家堡時,商老太曾經想讓兒子娶馬春花為妻,在她嫁進來後折磨她,讓馬行空痛苦,這個事其實早就被馬行空偶然探聽到。

但那時他們寄住在商家堡,商老太又沒撕破臉。馬行空便假做不知,當面請商老太作見證給女兒和徒弟徐崢訂下了婚事。

如今,馬行空既然想退下來,那麽飛馬鏢局自然是要交到徒弟徐崢手裏,便想讓馬春花和徐崢先成親。

可是……這就是馬春花出來散心的原因了。

南蘭始終安靜地聽著,沒有擅自評論什麽,只是眸中含著溫柔和鼓勵的神情,便讓馬春花情不自禁如竹筒倒豆子般傾訴個痛快。

直到她說完,南蘭才溫聲問,“你不喜歡你師兄嗎?”

馬春花眉尖蹙起,神情糾結,猶豫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

南蘭卻已明了了她的心思。

師兄妹之間的情意是有的,卻不是男女之情。

這倒是很自然的事,南蘭也見過徐崢,雖沒什麽交談,但寥寥數面已足夠讓她看清一個人。

馬春花是個人如其名,貌若春曉之花的漂亮姑娘,徐崢卻生地醜陋,兩人在外貌上看著就不如何相配。

不過這倒也沒什麽,南蘭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她相信馬春花也不是。

果然馬春花想了想,便輕輕道,“我知道爹的心思,他只有我這個女兒,將來頂立門戶就要靠我師兄了,我也不是不願意嫁給他……”

想到和徐崢的相處,她眉心皺的更厲害了。

“從前我和師兄相處地也很好,只是自從訂了婚約之後,他老是想管著我,我和旁人說兩句話都要動氣,我爹都不這樣嚴苛。”

南蘭只問了一句話。

“馬姑娘,你到底是真的願意嫁給你師兄,還是不願意違抗你父親的安排呢?”

馬春花頓了一下,“這,這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

南蘭輕輕頷首,分外清越明澈的嗓音如飛泉鳴玉,慢條斯理的語調似乎有一種極為特殊能夠舒緩人心的韻律。

聽她說話像是一曲美妙的樂章,但話裏的內容卻十分犀利。

“前者是你自己的意願,後者是你父親的意願。”

“可是,傻姑娘,你莫忘了,即便是你父親的意願他最根本的也是想要你好,但你真覺得嫁給你的師兄能過得好嗎?”

馬春花覺得師兄訂婚後就變了,是因為訂婚前他們只是師兄妹,是兩個獨立的人,訂婚後他們是夫妻,在徐崢看來馬春花是他的附庸。

他有權力管教她,控制她,她得聽他的。

南蘭溫和而不失直白地道,“現在還只是訂婚,等你們成婚後,等你父親百年後,他只會越來越變本加厲。”

當然徐崢的確愛著他的師妹,但如果是這樣充滿占有欲和控制欲的愛,至少南蘭是不願意要的,這樣的愛又有什麽可珍貴的?

馬春花的臉色微白,因為她覺得南夫人說的話是對的。

以往腦子裏混沌的、迷茫的思緒雜亂無章,都像被清靈悅耳的徐徐嗓音滌蕩地清晰,她也明白了從前隱隱的不快和憂慮是為何。

因為,她本心不願意被人這樣束縛。

她從生下來就受父親管教,也習慣了聽他的,可是她和師兄一直平平等等地相處,甚至因為她的身份總是他讓著她。

可是為什麽,一朝訂了婚成了親她就低了他一頭了?

更重要的是……

馬春花還沒想通,她的心突然慌亂得厲害,又像是在為什麽而激動,“可是,可是爹只有他這一個徒弟,不傳給他……”

“還有你。”

南蘭美麗的臉龐含著溫雅和煦的淡淡笑意,卻打斷了她,用再理所應當不過的語氣道,“馬老鏢頭還有你這個女兒,”

馬春花一時頭腦空白,口舌生結,南蘭的話卻還在繼續,溫和的嗓音吐露的話語卻字字如刀,戳得她又痛苦又痛快。

“即便馬姑娘寧願委屈自己也要遵循父親的意願,但你真的覺得你師兄能按馬老鏢頭希望的那樣撐起門楣嗎?”

“他武功比之你如何?他為人處事比之你如何?”

在南蘭看來,徐崢與馬春花的不相配更重要的是他性情粗魯蠻橫,在小事上為人沖動,大事上沒有主見,有小勇而無大謀。

“他武功平常,只比你好一些,但沒多大用處,還需要馬老鏢頭的幫扶,這份助力你同樣可以有。”

“他做人不夠圓滑,看不清形勢容易得罪人,不如你會變通,能說會道,偏偏鏢局生意最重人脈交際。”

“他能做到的事,你能做到,不不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

馬春花的心怦怦直跳,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腦海裏隨著南夫人的話冒出的那個念頭,“南夫人的意思是由我來頂立門戶?”

南蘭微笑著看她,“馬姑娘,我說過,要看你自己的意願。”

馬春花沈默了下來,緊攥著掌心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南蘭言盡於此也不打算再多說什麽了,估算著時間擡眼望向窗外的街道,果然看到了底下苗人鳳提著糕點的身影。

苗人鳳敏銳地擡頭,兩人隔著長空相望一眼。

南蘭杏眸微彎,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清,朱唇輕啟無聲道:

“來接我。”

苗人鳳立刻擡腳,大步往茶樓裏來,原本沈悶地隱沒在人群裏的漢子高瘦的身影突然變得意氣風發起來。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樓下,南蘭也收回了視線,她看了一眼對面還在思考著什麽的馬春花,端起許久沒動的茶盞輕輕撇了撇浮沫。

馬春花思考地實在太專註,沒註意到南蘭的舉動,南蘭想著苗人鳳大抵已經在門外了,便幹脆放下茶盞起身了。

“馬姑娘,我夫君來接我了,我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馬春花沒想到她突然要走,楞楞點了頭,但等南蘭已經快走到門邊時她又突然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地開口問道,

“南夫人,你,你和福公子是青梅竹馬,你沒有嫁給他,嫁給了苗大俠,這也是你自己的意願嗎?為什麽?”

事實上馬春花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問南夫人這樣一個問題,南蘭卻看出一點意思,這姑娘應當是對瑤林有些少女綺思。

這當然也是很正常的事,南蘭沒放在心上。

而她問了,她也就答了。

“當然,這當然是我自己的意願。”

可以說嫁給苗人鳳是南蘭年少時唯一一件自己做主的大事。

“我和瑤林之間,從來容不得我做主,所以和他在一起我不快樂。就這麽簡單,在這件事上其實無關情愛。”

“我當然愛我夫君,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和他同生共死,但一切的前提是我願意,我自己的意願最重要,我活的開心最重要。”

南蘭輕輕一笑,回眸一顧便驚起無數飛鴻。

“假如有一天我夫君讓我不快樂,我也會離開他的。”

話罷,她不再回首,繼續向前走去,打開門後門口是苗人鳳高大的身影,馬春花想著她們方才說的話嚇了一跳。

但南蘭只是從容地接過他手裏的糕點,仰頭粲然一笑,比方才她在馬春花面前時的笑容更自在更動人。

“夫君,我們走吧。”

馬春花怔住了,她好像明白為什麽南夫人會棄福公子勸苗大俠了。

從前她覺得如南夫人這般擁有堪稱傾國傾城的美貌,能讓苗大俠如此鐘情,福公子如此執著,真是再正常不過。

但今日的南夫人和往常的裝扮差不多,馬春花卻覺得她比往日所見還要光彩照人千倍萬倍,在她眼中熠熠生輝,比日月還耀眼。

太過驚艷的人,只要遇見過,就終其一生刻骨銘心,無法忘卻。

馬春花想,她如此,苗大俠如此,福公子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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